第二十二章
本吉回来了。他的声音从楼下遥遥传来。当然,瑟贝尔是听不到的。他的声音让我的四肢重又疼痛起来。
“你看,我就是这个意思。”他说“东西都在那具死尸下面,我们抬不动那尸体。你是个察警,你是戒毒所的,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吧…”
我哑然失笑。他确实⼲的不错。我复又望着瑟贝尔,她凝视着我,面上是一个宁静而坚决的神情,有着意味深长的深邃。
“把我的脸盖上,”我说“然后远远的躲开。本吉把那个恶

王子给我们带回来了,快点。”
她照我说的做了。牺牲品已经登上电梯,警戒地和本吉小声说着话。我几乎可以嗅见他鲜⾎的气息,
“事情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吗?你们的房间里只有你和她两个,没有其他人了吗?”
啊,他可真是个美人,从声音我就能判断出他一定是个杀人犯。
“我什么都跟你说了,”本吉用最自然的语气低声说道“你得帮帮我们,我不能让察警到这里来!”接着他又耳语道“这可是一家⾼级宾馆,我怎么知道这家伙竟然死在这里!我们用不着这东西,你把它拿走吧,只要帮我们把尸体搬出去就行了。我告诉你——”
电梯在我们这一层停了下来。
“——那尸体可脏了,你看到了可不要呕吐出来啊。”
“呕吐,”牺牲品低声埋怨。他们的脚步擦在地毯上,发出柔软而匆忙的声音。
本吉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假装找不到了。
“瑟贝尔,”他警告“瑟贝尔,开门。”
“别去,”我低声说。
“当然不,”她的声音柔如丝绒。
大大的锁孔开始转动。
“那么这个男人是碰巧到你们这里来的,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死掉了,⾝上还带着这种东西,是吗?”
“啊,不全是,”本吉说“你想跟我讨价还价吗,不,我希望你有始有终。”
“瞧,你这个小滑头,我才不是跟你讨价还价呢。”
“好吧,我也许应该警报的。我知道你,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你经常在这一带晃

。接下来你还打算⼲什么,杀了我吗?”
门在他们⾝后关上了。男人鲜⾎的气味充斥了整个房间。他的⾎管里充満了⽩兰地和可卡因的毒素,使他变得迟钝愚蠢。但这丝毫也不能影响我撕开他的喉咙,享用他的美味。我几乎难以自制,

觉自己的四肢都绷紧了,于是竭力克制自己松弛下来。
“啊,她可真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啊,”他的视线肯定是落到了瑟贝尔⾝上。瑟贝尔没有答话。
“别管她,看这里,就在被子底下。瑟贝尔,过来帮帮我,过来呀,瑟贝尔。”
“在这底下吗,你是说尸体就在这底下,而可卡因就在这具尸体⾝上?”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本吉说,他肯定是边说边耸了一下肩。“看,你到底还有什么可不明⽩的。你不是想要可卡因吗,给你就是。我在你最喜

的酒吧里会讨人喜

的。过来,瑟贝尔,这个人一会儿说他能帮忙,一会儿又不帮了。典型的府政部门寄生虫。”
“你说谁是寄生虫哪,孩子?”男人温和而略带讽刺地说,他⾝上⽩兰地的馥郁气息更浓了。“你这小家伙词汇量倒是不小。你几岁了,孩子?你他妈的对这个家国了解多少,你难道总是穿着这⾝睡⾐到处

转吗?”
“啊,是的,叫我阿拉伯的劳伦斯吧,”本吉说“瑟贝尔,过来呀。”
我不希望她过去。我希望她离得越远越好。她果然没有动,我

到非常⾼兴。
“我喜

我的⾐服,”本吉唠叨着,点燃了一支芬芳的香烟“我也可以穿的和这里的孩子一样,不就是蓝⾊牛仔

吗?可是当穆罕默德还在沙漠里的时候,我的同胞们就穿成这样了。”
“进步最重要。”男人声音嘶哑地深深一笑。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

边,鲜⾎的醇香是如此浓郁,我

到自己受伤肌肤上的每一个⽑孔都为它而张开了。
我用最小的力量搜寻他心目中对于自我形象的认识——一个⾼个子的棕⾊眼睛男人,惨⽩的肌肤,面容憔悴,棕⾊的头发略有脫落,⾝穿闪闪发光的黑⾊意大利手工丝绸套装,精美的亚⿇衬衫上缀着钻石袖扣。他此时非常不安,手指在⾝畔颤抖,几乎摇摇

坠,头脑里充斥着令人晕眩的幽默,冷嘲热讽与狂疯的好奇,

作一团,眼睛贪婪而顽⽪。但他整个人基本上是冷酷无情的,他的⾝体里似乎天生就有

毒者那种狂疯的劲头。他可以満怀⾼傲地杀人,正如他満心⾼傲地穿上那⾝王子般的套装与脚下闪亮的棕⾊⽪鞋。
瑟贝尔走到

边,她那纯净肌体上的甜美芬芳与他⾝上越来越浓重稠密的男子气味混合在一起。但我将要品尝的是他的鲜⾎,他的鲜⾎将成为我灼热口中的果汁。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想要在被子底下发出一声叹息来,

觉自己的肢体将要因为痛苦的⿇痹而

搐起来了。
这个恶

在打量着这间屋子,从左到右来回端详,倾听着有没有其他声音,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在那漂亮的坐垫上坐一坐,或者在这豪华的旅馆套间里走上一走。他的食指犹自颤抖不休。我突然想到,他肯定是已经

过了本吉带出去的可卡因,现在则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更多。
“啊,年轻的女士,你真美丽。”他对瑟贝尔说。
“你希望我揭开这被子吗?”她问。
我可以嗅到他的⾼统黑⽪靴里

着一把小手

,还有另一把


在他臂下的⽪套里,样式奇异新

,发出明显而独特的金属气息。我还能嗅到他⾝上现金的气味,那股陈腐的臭味毫无疑问是来自破旧的钞票。
“过来呀,你这家伙?”本吉问“你希望我来掀开被子吗,那你就直说吧。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相信我吧!”
“那底下肯定什么人都没有,”他冷笑一声“我们⼲吗不坐下来谈谈呢?这里并不是你们的地盘,对不对,我想你们这些孩子们需要一些⽗亲般的教导。”
“他的⾝体被烧焦了,”本吉说“你可别嫌恶心。”
“烧焦了!”男人说。
瑟贝尔的纤纤⽟手猛地掀开了被子。冷空气刹那间流过我的肌肤。我凝视着那个男人在我面前退后,继而咆哮一声,扼住了他的咽喉。
“为了上帝之

的缘故。”
我的⾝体一跃而起,像一个丑陋的木偶被绳索牵引一般追随那丰盛的⾎泉。我扑打着他,艰难地扭曲着我伤痕累累的十指划开他的脖子,并用手臂艰难地抱住他。鲜⾎从我的指甲划开的伤痕中

涌出来,我把⾆头凑上去

食,长大嘴巴,露出獠牙,全不顾脸上的肌⾁被扯得生疼。
现在我拥有了他。
他又⾼又壮,肩膀宽阔有力,宽大的手掌打在我⾝上很疼,但这也救不了他了。我拥有了他。我深深地

⼊了第一口鲜⾎,简直要昏厥过去。但我还不能昏厥,我的⾝体好像某种贪婪的动物触角一般紧紧

锢着他。
他那狂疯而绚丽的思想马上就传递给了我,那是漩流一般不断闪回的纽约风光,那些无心的忍残与奇异的恐怖,由大量

毒所引发的活力,快

与

郁的

谑。我让这些图像席卷了我。我可不能让他速死。我要

⼲他最后一滴⾎,让他的心脏不停不停地跳动,啊,他的心脏可千万不要停下来呀。
记忆之中,我从未品尝过如此強悍,如此甜美,如此咸腥的鲜⾎;记忆中无法醒唤这样的美味,这种绝对的狂喜。渴饥消除了,贪

得到疗救,所有的孤寂溶解在这火热而亲密的拥抱之中。而我那沸腾的,紧张的呼

几乎要把自己吓坏了。
我发出饕餮的可怖声音,手指按抚着他的肌⾁,面孔紧贴在他丰泽的,散发肥皂香味的肌肤上。
“嗯,我

你,我绝不愿伤害你,你

觉到了吗,这是很美的呀,对不对?”我一边大口

咽着鲜⾎,一边低声对他说“嗯,对,真甜美啊,比最好的⽩兰地还好,嗯…”他又惊又疑,终于彻底放弃了,沉浸在我狂疯的谵语之中。我撕扯他的脖子,拉大伤口,把动脉整个扯裂,鲜⾎复又

涌出来。
一阵剧烈的颤抖从我背上传来,延伸到我的臂膀,

部与腿双。那是一种痛苦与快


织的

觉。那灼热生动的鲜⾎已经融⼊我每一

骨头的骨髓,流到我⼲涸肌肤的每一

纤维末端,使我的肌⾁在焦枯的⽪肤下面隆起。更多,我必须

到更多。
“活下去吧,你不想死的呀,活下去吧,”我

哄着,手指在他的头发之间逡巡,

觉它们再度恢复为手指的样子——刚才它们不过是翼龙⼲枯的脚爪。啊,好热,好像有火焰在全⾝烧灼,火焰在我烧焦的肢体上闪烁,他快死了,我快受不了了,⾼

已经降临,但现在它已经退去,一阵大巨的,抚

般的疼痛侵袭了我。
我的面孔在

搐,一次又一次俯下⾝去,现在我的咽喉

咽起来已经没什么困难了。
“啊,是的,活下去吧,你真強壮啊,你真是太強壮了…”我低声说“嗯,不,别走嘛,现在不要走,还不到时候呢。”
他的膝盖弯曲了,我们两个慢慢地倒向地板,我让他和我一同慢慢翻过

栏,倒在我⾝边。我们像恋人一样纠

着躺在一起。我还想要更多,此时我想要的比通常的胃口大的多。
就连我还是贪婪的

⾎鬼雏儿,每个晚上都需要两三个牺牲品充饥的时候,也从未如此之深地从一个人⾝上

食榨取。此时我连最黑暗的渣滓也不放过,把它们成块地

出来,在⾆尖上溶化为甜

。
“啊,你多么珍贵,是的,是的。”
但是他的心脏再也负担不了。它的跳动变得迟缓,致命的缓慢。我在他的脸上咬噬,撕开他的额头,扯开头颅上鲜⾎淋漓的⽪⾁。这里还有很多⾎呢,脸⽪后面,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我


他的纤维,直到它们变得苍⽩,毫无⾎⾊,之后把它们像残羹剩饭一样抛到地板上。
我还想要他的心脏和大脑。我曾经见过古老的

⾎鬼们做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还见过来自罗马的潘多拉撕开牺牲品的

膛。
我于是这么⼲了。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有的形状,尽管还是呈现深棕的颜⾊。我的十指像致命的铲子一样僵硬地穿透了他的

膛,撕开了他的亚⿇衬衫与

骨,触到他柔软的內脏。我摸到了心脏所在的位置,于是学着潘多拉的样子把它握在手里。从里面啜饮鲜⾎。啊,还有那么多⾎,真是太了不起了。我把它彻底

成一团⼲⾁,之后扔在一边。
我静静地躺在他⾝边,右手放在他的后颈上,头颅俯在他的

膛,

重地

息。鲜⾎在我⾝体里翩翩起舞。我

觉自己的手臂和腿双在

搐,继而全⾝挛痉,他那苍⽩的死尸浮现在我眼前,模糊一片,整个房间仿佛都闪啊闪的。
“啊,多么甜

的兄弟,”我低声说“甜

的,甜

的兄弟。”我翻过⾝来,仰面躺着,倾听他的鲜⾎在我耳中咆哮的声音,

觉它流过我的头⽪,刺痛我的面颊与手掌。啊,真好,太好了,实在太过奢华的美味。
“一个坏家伙,对吗?”本吉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般遥远。
在那遥远的另一个王国里,应当有钢琴的弹奏,小小的男孩们跳着舞。而他们就矗立在那里,宛如两个彩绘的剪影,矗立在游移的灯光之下,凝视着我。那个来自沙漠的小混混叼着漂亮的黑⾊雪茄,

云吐雾,拍打着嘴

,扬起眉⽑。而那个女子仿佛飘在半空,坚决而若有所思一如既往,她镇定自若,仿佛完全不可触及。
我坐起⾝,只是用手扶了一下

就能站立起来了。我⾚裸地站着,凝视着她。
她的眼中泛起了一种深沉而丰富的灰⾊光彩,她回望着我,微微地笑了。
“啊,多么壮美。”她低声说。
“壮美?”我举起手,把头发向后拂去。“快,让我照照镜子,我很望渴,我已经再度

觉到望渴了。”
已经开始了,这是真的。我在昏沉的震撼中望着镜子。我曾见过我们之中的

受伤害者,但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某种程度上

受伤害。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呈现深棕⾊,仿佛巧克力的⾊泽一般,蛋⽩石一般醒目的眼⽩上镶嵌着红棕⾊的瞳仁,

前的

头如同两粒黑⾊的葡萄⼲,双颊异常憔悴,

部闪闪发光的⽪肤之下,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还有⾎管,⾎管仿佛在咝咝做响,像绳索一般遍布我的双臂与腿双。至于我的头发,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光泽,丰満,完全是一桩青舂和自然的慷慨赐予。
我张开嘴,因为渴饥而疼痛。苏醒的肌⾁因渴饥而不住歌唱,不停诅咒。上千个本已粉碎而缄默的细胞此时仿佛都在为鲜⾎

唱。
“我还要更多,我还要。离我远一点。”我快步从在我⾝边手舞⾜蹈的本吉⾝边走过。
“你还想要什么?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去给你再找一个。”
“不,我自己去。”我俯在牺牲品⾝上,扯下他的丝绸领带,又开解他衬衫上的扣子。
本吉马上就过来开解他的

带,瑟贝尔跪倒下来脫掉他的靴子。
“小心他的

,”我警告“瑟贝尔,离他远点。”
“我看见

了,”她责备地说,小心翼翼地把那把

放在一边,仿佛它是一条刚抓到的鱼,会从她手里滑脫出去一样。她脫下他的袜子。“阿曼德,这些⾐服太大了。”她说。
“本吉,你有鞋子吗?”我问“我的脚很小的。”
我站起⾝来,匆匆穿上衬⾐,系扣子的速度使他们眼花缭

。
“别光顾看我,把鞋子找来。”我说着,穿上

子,系上拉链。瑟贝尔用敏捷的手指帮我扣好⽪带。我尽可能地把它系紧。这样就行了。
她蹲在我面前,⾐裙如花,在她⾝边美丽地散开,她把

腿套在我棕⾊的⾚脚上。
我的手在他华丽的衬衫袖口里显得空


的。
本吉扔过来一双黑⾊的鞋子,崭新锃亮,这个小人儿自己还没有穿过。瑟贝尔为我穿上一只袜子,本吉替我穿上另一只。
我穿上外套,一切就绪。⾎管里甜美的歌唱停止了,疼痛再次侵袭,仿佛咆哮一般。我仿佛在火焰的细弦上艰难穿行,有一个巫女挥针烈猛地摇撼着那

细弦,让我蹒跚颤抖。
“⾼塔,我亲

的人,某些古老的,平凡的建筑,不是这个年代的建筑,别再想它了。”
我満怀厌恶地望着他青紫⾊的肌体。他躺在那里,呆滞地望向天花板。柔软的鼻⽑衬托着他被

⼲的,惨⽩的肌肤,显得异常的黑。张开的嘴

此时⾎⾊全无,露出⻩⾊的牙齿。

⽑暗淡无光,在汗⽔中纠结成一团,那个大洞里面本来应该是他的心脏。啊,

据我们的原则,这种罪恶的证据不能被凡俗的眼睛所见,必须马上被毁灭。
我弯下⾝去,把他心脏的残骸放回

腔那个大洞里,把伤口捏合,并用手指


。
本吉气

吁吁地叫道“看啊,愈合起来了,瑟贝尔。”
“勉強吧,”我说“他太冷,太空了。”我看着他,他的钱包,纸巾都在那里,还有一个⽪包,很多绿⾊的钞票,用一个漂亮的银夹子别着。我把它们都捡起来,把钱折叠起来放进一边的

袋,剩下的东西放进另一个

袋。他还有什么东西留下吗?香烟,一把锋利的弹簧刀,两把

,啊,对了,还有

。
我把这些东西都放进上⾐口袋。
我忍住恶心的

觉把他的躯体扶起来,这具苍⽩的死尸⾝上犹自穿着可怜的丝绸短

,佩带着花哨的金表。我的力气确实恢复了不少。他很重,但我可以轻易把他的⾝体扛在肩上。
“你要做什么,你要去哪里?”瑟贝尔叫道“阿曼德,别离开我们。”
“你会回来的!”本吉说“这儿,还有表呢,别把这个人的表也扔了。”
“嘘,本吉,”瑟贝尔低声说“我明明给你买过最⾼级的表,别碰他,阿曼德,我们现在能为你做什么呢?”她靠近我“看啊,”她指着那具尸体悬在我肘下的胳膊“他还修过指甲呢,真奇怪。”
“啊,是的,他很会照顾自己,”本吉说“你知道,这块表能值五千美元。”
“别提那块表了,”她说“我们才不要他的东西。”她再度凝视着我“阿曼德,你的面容还在改变,你的面孔正在丰満起来。”
“是的,它很疼,”我说“等着我,替我准备一个漆黑的房间。我一吃

马上就回来。我现在必须进食。不住地进食,直到治好⾝上的伤口。替我开门。”
“让我先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本吉忠实地冲出了门。
我走进大厅,轻而易举地扛着那具死尸,它那⽩⾊的胳膊垂下来不住摇晃,有时敲打在我⾝上。
我穿着这肥大的⾐服真是难看。看上去肯定像个疯疯癫癫的

做诗的生学,冲到商店里去买了些不合⾝的精美⾐服和古怪的新鞋子,想要参加摇滚乐队。
“外面没有人,我的小朋友,”我说“现在夜里三点了,整个旅馆的人都睡着了。如果我的理智没有问题,大厅尽头的那扇门是通往避火梯的,对不对,那里也没有人。”
“啊,聪明的阿曼德,你可真让我⾼兴呀!”他眯起小小的黑眼睛,在铺満地毯的大厅无声地跳跃“把那块表给我,”他低声说。
“不行,”我说“她是对的,她很富有,我也是,而你也是。别像个乞丐一样。”
“阿曼德,我们会等着你的,”瑟贝尔在门边说道“本吉,快进来。”
“啊,听听她的话,她多清醒!她怎么说,‘本吉,进来’,啊,亲

的,你现在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比如说弹钢琴之类的?”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我也笑了。他们两个是多么奇怪的一对。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在这个世纪里,人们都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们怎样才能真正看到事实,开始尖叫。
“再见,我的

人,”我说“等我回来。”
“阿曼德,你一定要回来,”她的眸子盈満泪⽔“你答应我。”
我

到眩惑。“瑟贝尔,”我说“女人们怎么总是等着听到这句话,我

你。”
我离开了他们,走下台阶,中间

觉那具尸体

着肩膀有一点疼,于是换了一个肩膀扛着。这种痛楚一波一波地侵袭而来,冷空气的刺

滚烫如沸。
“进食,”我低声说。那么我拿他怎么办呢?他全⾝⾚裸,可不能抬到第五大道上去。
我把他的表摘下来,因为那是能够表明他⾝份的唯一物证,我对这件恶臭的遗物

到有些恶心。我用一只手拖着他,快步走过小巷,穿过一条僻静的小街,来到另一条步行道上。
我

着冰寒的风疾行,没有停下来注意冷

的黑暗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也没有试图阻截在闪亮的

沥青马路上缓缓行驶的车辆。
几秒钟之內我就走过了两个街区,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小巷,有着⾼⾼的大门,用来在夜间阻挡乞丐,我很快翻过栅栏,把他的尸体扔到里面,看着它翻滚到行将融化的积雪里去。我除掉了他。
现在我要

⾎。但现在没时间玩我的老把戏了,没时间把那些想要寻死,求渴我的拥抱,盲目地热

着遥远的死亡之国的人

引出来了。
我得慢慢地蹒跚在街头,穿着邋遢的丝绸外套和过长的

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在面孔上。这可怜的,

失的孩子非常容易招来恶人的刀子,

弹和拳头。
这一招没过多久就奏效了。
第一个是一个醉汉,这不幸的人満怀疑虑地跟随着我,之后亮出闪光的刀子,想要一刀捅在我⾝上。我在一座建筑的

影里把他扑倒,像老饕一样开怀痛饮。
下一个是一个普通的绝望青年,満⾝流脓,非常痛苦,他曾经杀了两个人,只是为了得到他所求渴的洛海因,就像我求渴他⾝体里的鲜⾎一样。
这一次我喝得就慢多了。
我⾝上最深的伤口开始慢慢地愈合,发

,搏动。但是渴饥却仍然难以抑制。我的內脏因为饥饿而动搅,疼痛难忍,双眼也

觉刺痛。
但这冷

的城市里充満了怨憎而空旷的噪声,比我的光辉还要闪亮。我可以听到好几个街区以外的声音,⾼⾼的建筑中电子喇叭里传来的声音。我可以听见云层中无数明亮的星星安详闪烁的声音。
我几乎已经恢复原形。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我想,在这黎明之前贫瘠绝望的时分,积雪已在变暖的空气中渐渐消融,霓虹的光辉一盏盏暗淡下去,破旧的报纸在寒风中像森林里经霜的落叶一般飘零。
我本来把第一个牺牲品⾝上所有的值钱物品都带在⾝边,现在把它们都扔在街头的垃圾桶里。
最后一次杀戮,是的,求求你,命运,把最后一个牺牲品赐给我,趁现在还有时间。他果然来了,这个被诅咒的傻瓜从一辆车上走下来,有个开车的人在车上等着他,车上没有其他人在。
“你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最后那个开车的人说。
“没什么,”我说,我走到他的朋友⾝边,靠近他,看着他,他们两个一样的恶毒且愚蠢。他伸出手,但太晚了。我把他抛回车內的⽪⾰座椅上,愉快地开怀畅饮,那是一种纯粹的,甜美而狂疯的快

。
我慢慢地在夜⾊中行走,伸开双臂,双眼直直地凝视天空。
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照亮了夜的熔炉,大地上涌现起丝丝纯⽩的⽔汽。灰⾊的人行道上有闪亮的广告牌,带来某种奇妙的现代

觉。
路边幼小的树上生长着经年不落的叶子,好像在夜晚用亮绿⾊彩笔画上去的一般。细弱的树⼲在哭泣的风中欹斜。到处都是花岗岩的大厦,⾼耸着⼲净整饬的玻璃大门,里面尽是些流光溢彩的豪华大厅。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着闪烁的钻石,光滑的⽪⽑和剪裁得体的时装与⾐袍,被穿在头带假发,没有脸面的模特蜡像⾝上。
大教堂漆黑一片,静寂无声,古典样式的房梁上结満冰霜,那天早晨我走向太

的那片人行道早已被打扫⼲净。
我踱到那里,闭上眼睛,或许是想要找回我所有的疑问与热情,以及那些勇气与光辉的期望。
然而在我脑海中清晰闪耀的,竟然是《热情》那质朴的旋律,它穿透夜晚黑暗的空气,来到我的⾝边。愤

,轰鸣,往复,这非凡的音乐在召唤我回家。我追随了它。
旅馆大厅里的时钟指向六点。冬天的夜晚就要像曾经

锢我的寒冰一般消逝。大厅里无人的长桌在缄默的晨曦中微微泛起光泽。
在墙上镶嵌着罗可可风格的金框的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形容——苍⽩如蜡,完美无瑕。啊,

光与冰雪曾经

替磨折着我,⽩⽇里曾忍受

光愤怒的炙烤,到了夜晚又被无情的风雪掩埋,但此时我的肌肤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烧伤的痕迹,在这愈合得天⾐无

的肌体上,没有一丝一毫痛苦磨折的痕迹。我复原了,我恢复了,仍然是那样闪亮的洁⽩指甲,卷曲的睫⽑映衬着清澈的棕⾊眼瞳,⾝上穿着肮脏而不合⾝的华丽服饰,完全是过去那个

鲁的小小天使的模样。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对自己年轻的容颜,光洁的下颔与柔软细致的双手心存


。但我更应该

谢那些古老的背生双翼的神祉们。
音乐在我头顶庄严地继续,充満着悲剧

⾊彩,但却富于活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我如此热

它。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有谁曾经如她这般弹奏这一乐章,每一个音节都如此清新,仿佛是众多鸟儿倾尽它们的全部生命同声歌唱。
我四下张望,这里真是一个美丽奢华的地方。有着古老的墙壁和深深的椅子,一串串钥匙
被挂在墙壁上古旧的黑木盒子里。
大厅央中有一张黑⾊大理石圆桌,上面醒目地摆放着一大瓶花束,这无疑是这种过时的纽约旅馆的标志。我绕过花束,从中

出一支红粉⾊的百合,它有着

红⾊的花

,卷曲的瓣花渐渐变淡,到了边沿成为

⻩的颜⾊,我静静地走上避火梯,走向我的孩子们。
本吉给我开了门,而她没有停止演奏。
“你看上去好极了,天使。”他说。
她继续弹奏着,头颅随着音乐的节奏自然美好地摇摆。
他领我走过一串石膏装潢的內室,到处都悬挂着织锦壁毯,摆放着用古老金线刺绣的华美靠枕。这真是太奢华了,我低声说,我所需要的只不过是黑暗。
“但这是我们仅有的东西,”他微微耸肩。
他已经换上一袭崭新的⽩⾊亚⿇长袍,上面点缀着精美的蓝⾊条纹。我在阿拉伯地区经常看到这种样式的⾐服。他还穿着⽩⾊长

和棕⾊凉鞋,嘴上叼着小小的土耳其香烟,透过缭绕的烟雾偷偷看着我,
“你把那块表给我带回来了,对不对?”他点着头,一副可笑可

的样子。
“没有,”我把手伸进⾐兜“但是你可以拿着这些钱。啊,你的小脑袋关的可真紧,我也读不出你的心思。那就告诉我,你把那个佩戴勋章,怀揣手

的坏家伙带到这里的时候,有没有人发现?”
“除了他,我没看见其他人。”他微微挥了一下手说。
“我们是分别离开酒吧的,我这是一箭双雕之计,我很聪明的。”
“呃,是怎样的呢?”我把那朵百合放进他的小手里。
“瑟贝尔的哥哥是从他手里买到可卡因的,这家伙是唯一一个可能会想起她哥哥的人。”他轻声笑了起来,把那朵百合簪在厚厚的左耳上,接着又把它拉下来,用手指玩弄它纤细的花冠。“我聪明吧,现在没有人会介意她哥哥的去向。”
“啊,当然,一箭双雕,你说得对,”我说。“但我敢肯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你会帮助我们的,对不对?”
“当然会。告诉你吧,我很富有,绝对可以掩盖这件事。我非常有这方面的天分。在一个遥远的城市,我曾经拥有一座了不起的剧场,后来又拥有了一座岛屿,上面盖満了漂亮的商店,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好像在很多领域,我都是一个強大的怪物。所以你永远永远也不需要害怕任何事情了。”
“你知道吗,你实在是很美丽啊。”他扬起眉⽑,挤了挤眼睛。把那支看上去很美味的香烟从嘴边拿下来递给我,另一只手上还拿着那朵百合花。
“我没法

烟,只能

⾎,”我说“我是从书本里走下来的真正

⾎鬼。在光明的⽩昼需要绝对的黑暗。啊,天也快亮了,⽩天的时候你可不能打开这扇门。”
“哈!”他调⽪而喜悦地笑了起来“我会告诉她的!”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凝视着起居室的方向。“我刚才说我们得帮你偷来一个棺材,可是她说不用,说你能想得到的。”
“她说得对,这间屋子就已经⾜够了,但我还是更喜

棺材,我会想办法的。”
“你能把我们也变成

⾎鬼吗?”
“啊,绝不,永远不。你纯洁地活在这个世上。况且我也没有这种能力。这可是行不通的。”
他又耸了耸肩“那么是谁创造了你?”他问。
“我是从一个黑⾊的卵里生出来的,”我说“我们都是这样的。”
他嘲讽般地笑了。
“好吧,你以后会慢慢知道一切的,”我说“为什么不相信其中最好的一面呢?”
他只是微微一笑,吐出一口烟雾,近乎无赖般地望着我。
琴音如飞瀑般溅落,迅捷的音符迸发出来,之后又迅速融化,如同冬天里最后的纤细雪片,一落到马路上就消逝无踪。
“我睡前可以先吻亲她吗?”我问。
他抬头,耸肩。“如果她不愿意,就不会为你弹奏那么长时间了。”
我回到大厅,啊,多么明朗的房间。墙壁上挂着精美奢华的法国风景画,有着典型的蔚蓝天空与金⾊云朵,地上放着精致的国中花瓶,狭长古老的窗户上,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从青铜栏杆上垂落下来,还有我曾经躺过的

,上面堆満了刺绣着古风肖像的

单和枕头。我将它们一览无余。
而她则是一切陈设之中最夺目的钻石,她穿着⽩⾊的法兰绒睡⾐,手腕的部分缀着荷叶边,装点着繁复的

尔兰丝蕾。她在那流溢光彩的大巨乐器上以轻捷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弹奏,金发披散在双肩上,熠熠生辉。
我吻亲她馨香的发卷,温柔的咽喉,看到她露出女孩子气的笑容,一边弹琴一边窥看我的举动,还侧过头来蹭着我的⾐衫。
我的双臂拥抱着她的颈项滑落下去,她温柔地依靠着我。我拥住了她的纤

,

觉她的双肩随着手指的动作在我温暖的怀抱里移动。
我大胆地以低柔的声音

唱起她琴音的旋律,她也随之哼唱起来。
“《热情》,”我在她耳边低

,我哭了,她太过洁净,太过美丽,我不想把她和⾎


换这样的事情联系起来,我转过头去。
她前倾⾝体,乐曲疾风骤雨般的终章从她指下一泻而出。
静寂突然降临,和之前的音乐一样,宛若⽔晶。
她转过⾝来拥抱着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对我说出了那句话,在我这漫长的不朽者生涯中,从未有凡人曾经这样对我说过:
“阿曼德,我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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