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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走出练功房的杜娟是‮奋兴‬的,她不再去想林彬转业不转业的事儿,反正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就够了。

 想到林彬在练功房外的路边上等她,杜娟的脸忽地红了,‮奋兴‬地跑过去,一脸欣喜。林彬正在出神地想着心事,没有看见杜娟跑来,直到杜娟在他面前站住,他才将目光移过来,死死地盯住杜娟,眼睛一眨不眨。

 杜娟愣住,眼前林彬和前天晚上完全换了一个人。他満脸严肃,近乎冷漠,还有这个地点,光天化⽇之下,路人来来往往。

 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开了。杜娟傻呆呆看着林彬,林彬眼神越来越冷,杜娟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变了。她脸上的喜悦在一点一点消失。

 两人就站在路当间,任凭人来人往。杜娟憋不住,问站在这⼲嘛。林彬说就讲几句话,他表情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杜娟心里一凉,说不出话来。

 林彬说,他的事儿办完,明天一大早就走。杜娟说要去送他。林彬说,不用了。忍耐了半天的杜娟发作道:你怎么了?说完,她的眼睛润了。

 林彬心里一疼,迟疑着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走了。

 林彬转⾝就要走,被杜娟叫住。杜娟倔強地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杜娟在前面走,林彬默默地跟在后面。

 杜娟在一棵树下停住,回过⾝瞪着林彬。林彬离开她几步远站住,还是不看她,像在刻意保持距离,杜娟心着,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已经跟叶团说了,我准备打结婚报告。”

 林彬紧盯着杜娟,声音很冷静:杜娟,大梅说的不是假话,我在今年內定的转业名单上,我很可能回邛莱!

 “那又怎么样!”

 林彬的头低下去,又抬起来:杜娟,你真能跟我回邛莱吗?”

 杜娟刹那间犹豫了,她还小,她没经过这些,回邛莱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她这辈子最喜的事儿是跳舞,但她更想和他在一起。

 “能。”杜娟下定决心说。

 林彬看着眼前女孩儿,像看进她心里:别说违心的话了,你我都明⽩,你不能。杜娟,你离不开舞台,你的舞台在文工团,在‮京北‬,我们还是…

 杜娟愣住,问林彬是什么意思?林彬说,他俩应该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杜娟气恼地质问,想什么?林彬一咬牙说,杜娟,现实一点吧。杜娟让林彬看着她的眼睛,林彬把头扭转,就是不看。

 杜娟拽着林彬问:你我吗?她反复问着,林彬就是不说话,也不动,任凭杜娟‮劲使‬摇晃他的⾝体。杜娟情绪动,猛推着林彬:你究竟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好了,想断了!是不是!

 林彬终于失去了理,他回过头看着杜娟,眼中一点表情也没有:你知道⽩杨他说我什么?他说我配不上你,他说你跟我很委曲,他说我…让你痛苦!

 杜娟愤怒大嚷:你⼲嘛管别人说三道四!

 “他说得对,杜娟,你的梦想是舞蹈家,跟着我会毁了你的梦想,你不幸福,我更难过!杜娟,让我们都现实一点…我是要回邛莱的…”

 杜娟大喊着:邛莱就邛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上哪我跟你到哪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杜娟推搡着林彬,打着他,直到把林彬上⾐拨拉开,杜娟看着那些伤疤,哆嗦着:死你都不怕,为什么要怕这些!你说!你是不是本就不我!

 林彬攥住杜娟手,不看她,声音非常理:我不怕死,可我怕毁了你。

 杜娟眼泪已经下来,边哭边喊:什么毁了不毁了的,你说什么!

 林彬看着杜娟,他心疼着,但狠心掉过头:杜娟,我觉得我们…

 杜娟厉声喝道:不!

 林彬回头看杜娟,他已经痛得没有觉了。杜娟一把擦掉眼泪,嘴巴哆嗦着,像个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差,我们…以后再谈。”杜娟说完就走。

 林彬咬住牙,他必须像个男人一样做决定:杜娟…

 杜娟回头,盯着林彬,声音严厉: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我不想听。

 林彬横下一条心,说出的话冷漠如冰:杜娟,我们再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杜娟瞪着他问

 林彬看着杜娟,还想说什么,但他嘴哆嗦着,再说不出,他猛地转⾝离去。杜娟傻傻地看着林彬背影,突然大叫:你回来,你什么意思?

 林彬头也不回地走了,杜娟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恨恨地用手背抹眼泪,一个劲自言自语:我才不为你哭呢!但她眼泪涌而出。

 进文工团后头一回,杜娟练功时没有了觉,她只是机械跳着舞动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叶团怒喝道:“杜娟,你在梦游吗!”

 杜娟茫然听着,她突然到一阵心痛,她弯下,捂住口。突然,众目睽睽之下,杜娟穿着一⾝练功服,拔步奔出练功房。

 林彬坐在吉普车里,面无表情,这次离开也许不会再回来。他很想回头再看一眼‮区军‬大院,但他没有动,后视镜里‮区军‬大院在渐渐远去。

 忽然传来一阵喊声,林彬茫然回头,从后视镜中一眼看见杜娟。吉普车‮速加‬了,带起一片尘土。杜娟跟着吉普车跑,她跑不动了,她踉跄着,声嘶力竭喊:林彬…林彬…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林彬猛地转过头,心狂跳着,他不能正视她,不能!⾝后杜娟越离越远。

 司机看着林彬问:林连长,要停车吗?

 林彬咬住牙:不!

 司机踩油门。林彬就那么笔直坐着,任凭吉普车摇来晃去。杜娟的⾝影在尘土中越来越小,渐行渐远,一点儿一点儿消失,林彬的脸⾊也越来越冷…

 杜娟完全换一个人,那个单纯傻笑的女孩儿忽然就不见了。这个晚上,大梅、大海、⽩杨和杜娟在一起,希望她能⾼兴起来。

 ⽩杨坐在一丛灌木下低头拨弄吉它,唱着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杜娟听着,眼睛开始润。⽩杨抱着吉它走向杜娟,坐在她⾝边,开始唱一首老歌:从前是这样,到如今还是这样…那勇敢的哥萨克之鹰啊,你为什么又来到这个地方搅我的心…

 杜娟默默听着。⽩杨停下来,看着杜娟,眼神忧伤。

 “你唱啊,我喜听你唱。”

 “可我不喜你眼中的忧伤。杜娟,我第一次唱这歌的时候,你在笑;杜娟,我希望你一辈子都那样笑。”

 “我…还能笑吗?”

 “能…”⽩杨鼓励说。

 夜⾊中的杜娟是忧伤和美丽的,⽩杨克制不住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这是他的女孩儿,是他的…杜娟着⽩杨的目光,眼神却是恍惚和涣散的,她沉浸在自己痛苦中,没有注意到⽩杨眼中的情

 表态的时候终于到了,林彬反倒显得平静。林彬越是平静,主任却越是担心。这么多年处理复转工作,他见得太多。林彬对‮队部‬情他是知道的,这家伙不可能顺顺当当‮理办‬手续,这是一次攻尖战,主任神经绷得紧紧的。

 “林彬,团里现在正在研究今年转业⼲部名单,你表个态。”

 “我的态度很明确,当然是坚决要求留队啊!我受‮队部‬教育这么多年,又打过仗流过⾎,还进过教导队,我不留队谁留队啊。”

 “嗳,别把打仗流⾎挂在嘴边上啊,咱们是整个团拉到南疆的,谁没上‮场战‬,谁没流⾎!”

 “不是让我表态嘛,我就是表一下态,平时我有⾜够的谦虚。”

 “林彬啊,理是这么个理。不过,今年情况你也清楚…不错,你上过前线,立过功,是战斗英雄,可咱们这个团是英雄团,排级以上⼲部都上过前线,人人都是功臣,个个都是骨⼲,英雄营长、英雄连长、英雄排长一大把,你说留谁不留谁呢?”

 “那…我也应该在留队范围內啊!”“你看你这个态度!要不说今年咱们团工作难做呢,上级下达的转业指标必须完成,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固执,我们工作怎么做啊?”

 林彬到这个时候也没忘记军人⾝份,他不能抗上,他只能无言。

 “怎么样,林彬同志,英雄更应该服从命令听指挥,起到英雄模范的表率作用嘛。否则,不是徒有其名吗?”

 “您什么意思?”

 “连职⼲部里,只有你是编外的,还刚刚受到‮区军‬通报批评,林彬,我们很为难…”

 林彬起⾝,一脸茫然:让我想想。

 “明天团里就要开会,我需要你一个明确的态度,林彬,你是军人!”

 “我服从组织决定!”林彬立正,这句话说得⼲脆,他大脑已经停止工作,说话全凭本能。

 “嗳,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同志,不愧英雄称号,回地方好好⼲,也会成就一番事业的。”主任欣喜地笑着,一桩心事总算放下。

 林彬走出办公室,一脸茫然,他忘了敬礼。

 林彬思量再三,给杜娟写了分手信:杜娟,团‮导领‬今天找我谈话了,正式通知我转业。我想过很久,我们在一起是太不现实了,让你跟我回邛莱对你是极大的不负责任,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愉快,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我们还是分手吧,以后我们还是⾰命战友。你回老家探亲,可以来看我,我以后到‮京北‬,也去看你。祝你全军汇演得大奖,祝你舞蹈事业取得重大成功…

 杜娟忍死理,回信说:我不管你怎么说,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是喜跳舞,可是,我可以先不转业,我们可以晚一点结婚啊,反正,我不能离开你…

 想起⽩杨的那番话,林彬心如刀绞,他不能耽误心人,咬牙回信说:杜娟,长痛不如短痛,我马上就要回家了。以后,别再给我来信了,来了,我也不会回。另外,我外婆知道我要回家,已经帮我务⾊了一位本地姑娘。照片我见过了,朴实的一位劳动妇女,我也同意了,我回家后就准备结婚,祝你幸福!

 杜娟垮了,她一直没拿他那些话当回事儿,她知道他在说气话,她怎么可能离开他,他们在一起那么幸福。可他已经找了别的女孩儿,她了解他,他说这种话就意味着他真的要和她分手了。

 她受不了,在上躺了一天。⽩杨来看她,坐在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透着哥哥般怜悯。杜娟受不了这种目光,翻过⾝,背冲⽩杨一动不动。

 “想哭,就哭吧。”⽩杨轻声说。

 杜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天昏地暗。

 ⽩杨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耐心,这样为一个女孩伤心难过。他弯下,轻轻抚着杜娟的肩膀,他的举动里带着兄长般真正的关切。

 杜娟边哭边说:他有别的女人了!他要跟那个女人结婚,他这么快就背叛我了,他怎么这样啊…⽩杨只是安抚着杜娟,说不出话。

 杜娟越说越怒,越怒越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杨伸出手,杜娟哭着倒在⽩杨怀里。杜娟在极度痛苦和失落中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杨,抓得死死的。⽩杨那久被抑的情被点燃,他开始还试图以一个兄长姿态关怀杜娟,但在杜娟这种強烈情刺下,他终于失控,他的拥抱开始热烈,开始带了情,但他仍不敢有更明确表示。

 杜娟路过传达室就要去翻信,明明知道不会有他的来信,却已经成了习惯。她胡翻着,突然愣住,举起一封信,信上写着:林彬收。是她写的信,信封一角盖着公章:查无此人,原信退回。

 杜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那样茫然走着,他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啊!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长时间,天暗了下来,一个人影站在她面前,她下意识抬头。

 ⽩杨默默地看着她,仍是那样一脸怜悯,杜娟眼睛一下子红了。

 ⽩杨看着杜娟手中的信问:他来的?

 杜娟⿇木伸手,将信递给⽩杨。⽩杨接过信封,看了一眼还给杜娟。杜娟呆坐着,面如死灰,没有表情。

 “他有他的难处,你应该体谅他。”

 “他为什么不体谅我?”

 “要不…你给他打一个电话,何必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

 “打电话…说什么?”

 “说你在信里要说的话。”

 杜娟犹豫着,她有点怕。⽩杨鼓励着她,強拉着她往团部走。

 ⽩杨与总机联系,一层一层转接,从‮区军‬到军到师到团。杜娟紧张地不敢看那电话,她脑子里嗡嗡直响,听不清⽩杨在说什么,只是直盯盯地看着窗外黑夜发呆。

 长途线质量很差,⽩杨喊电话:请找一下林彬,双木林,文质彬彬的彬,对对对…谢谢啊…⽩杨叫杜娟:杜娟,林彬接电话了。

 杜娟好像没有听到,⽩杨拿着听筒,急得大喊:杜娟!赶紧接电话。

 杜娟打了个冷战,回过⾝,匆匆接过话筒。长途电话音质很差,线路中充満载波传导空空的流电声。

 “喂…”杜娟声音怯怯的。

 对方却扯长声音:喂,听不清,你大点声!完全不像林彬的声音。

 杜娟不由自主放大声音:喂,你…是林彬吗?

 ⽩杨已经走到走廊另一个方向,但他仍忍不住回头看杜娟,而杜娟喊电话的声音想不听也不行。

 “你找林彬啊?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儿?”

 杜娟一时说不出话来,本来打电话就是件很‮人私‬的事儿,这么扯着嗓子喊,她又如何表达情?

 “喂,你说话呀,找林彬的,林彬一会儿就来…林彬,快来,你的电话,是个女同志。”

 “喂…”声音很小,完全听不出是谁,杜娟愣住。

 “喂,哪一位?”如果是林彬也没办法说什么了,他在喊电话,杜娟呆呆地听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杨在一边看着杜娟,也是呆呆的,他弄不清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林彬喂喂喂喊着,杜娟慢慢放下电话…

 ⽩杨盯着杜娟一举一动,杜娟着⽩杨的目光,恍恍惚惚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好陌生,好奇怪,本不像他…

 “长途电话就那样,声音失真,你把你的意思表达清楚就行了。”

 “我怎么跟他说?我听不清他的声音,他也听不清我的,我们在喊电话,能说什么?”

 “那就再写信,或者个时间去看看他。”⽩杨态度是真诚的,他确实关心这个女孩儿。

 杜娟看着⽩杨,眼中透着一份

 “别说谢谢啊,我是受大海老婆大梅之托关心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杨声音很温和,他这辈子还从未对别人这么耐心。

 ⽩杨告辞离开,杜娟看着他的背影问:我再给他写信,成吗?

 ⽩杨回过⾝,百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沉半晌说:行,怎么不行?

 杜娟继续给林彬写信,差不多每天都写,像写⽇记一样,什么吃喝拉撒都跟他说。那些信一封一封被退回来,她终于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她躺在上,头柜上堆満被退回来的信,都没有拆封,上面盖着红⾊的三角章。大梅拿着林彬退回来的信塞到杜娟手里:你们结束了,别再想他了!

 杜娟抓起那几封信,泪眼模糊,她松开手,信散落在地上。

 杜娟趴到上大哭起来。

 ⽩杨拎着饭盒来看杜娟。那几封信仍然散落在地,⽩杨将饭盒放到桌上,拣起信,看一眼満脸泪痕的杜娟,明⽩发生了什么。

 ⽩杨拉把椅子坐到杜娟边。杜娟不抬头便知道是⽩杨。

 “你说,我该怎么办?”

 “先洗脸,然后吃饭,散步,‮觉睡‬…都会过去的。”⽩杨拿过杜娟头的⽑巾递给她。

 “不会的,我试过,我怎么都忘不了他。他那时候说的那么好,他给我写的信像诗,他看过那么多美好的书,知道那么美丽的故事,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绝情。⽩杨,你说我要不要请假去看他?我想跟他当面说清楚,转业就转业,邛莱就邛莱,邛莱有什么了不起。”

 杜娟脸冲着⽩杨,但眼睛没有看他,她心神恍惚,一个劲唠叨着,完全没注意⽩杨越来越无法忍耐。⽩杨起⾝,他动作很僵硬。

 杜娟停下来,看着⽩杨问:你怎么了?

 ⽩杨不看杜娟,但声音透着委屈:没怎么。

 “你是不是烦我了?”

 “男同志不能进女同志房间,我已经违反条例,我必须走。”⽩杨声音漠然,朝外走去。

 “你别走,你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

 “不对,你生我气了、、”

 “不。”⽩杨拉开门。

 “别走!”杜娟声音里透着凄楚和委屈,⽩杨不由地停住,回⾝冲着杜娟,但他没办法正视她。

 杜娟颤抖着:别走,你是我的朋友,你答应大梅要帮我。

 “我帮不了你,杜娟。”

 “因为你生气了。”

 “是,我是生气了,我不应该吗?你让我怎么办?都一个多月了,每天看着别的男人伤你的心,我却无能为力;每天看着你为别的男人哭泣,我束手无措…杜娟,我也是男人,我心也是⾁长的。我对你什么情你是知道的,你就算不我,也不必这么‮磨折‬我…”

 杜娟听了这话愣住。

 “我不会再来了,我受不了…”⽩杨呆了片刻,然后转过⾝。

 “可你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会帮助我。”

 ⽩杨背对杜娟,声音无比忧伤:杜娟,你是一个多么自私的女孩,我也是人,我也需要帮助,我的情也受到伤害…你能帮我吗?

 杜娟呆呆地: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关心我…看来我错了。

 ⽩杨推门走出。杜娟低下头,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响了一下,杜娟抬头,宿舍门被推开,⽩杨走进来,他脸⾊苍⽩,走得很慢,他走到杜娟⾝边,蹲下⾝,看着她的眼睛。

 “杜娟,我你,我不管你怎么对待我,我要对你好,你听清楚了吗?”

 杜娟‮头摇‬:我本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情。⽩杨,你要真对我好,就别说

 “好,我不说,只要你让我在你⾝边陪着你。”

 “真的不要说。”

 “真的。”

 ⽩杨追杜娟已经是舞蹈队公开的秘密,叶子莹这一次却认真了,她问⽩杨是不是在追杜娟?⽩杨企图调侃几句蒙过去,叶子莹却不依不饶,几句话说得⽩杨有点难堪。

 “杜娟是我最看好的苗子,我没办法阻拦她成谈恋,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看着她毁了…她和林彬怎么回事儿我不清楚,但你我是了解的,你妈妈对舞蹈演员有很大的偏见,你对杜娟要是认真的,你应该想清楚这些!”

 ⽩杨愣住,他确实没有考虑⺟亲的意愿,还没来得及。

 这边大梅已经劝得不耐烦了,她直率地告诉杜娟,和林彬吹了是好事儿:这种男的我见得多了,心眼比针别还小,玻璃似的一碰就碎。这种男人啊,长得再帅,奖章再多,如果遇到了,赶紧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还敢正儿八经谈情说…伤筋动骨的,没‮磨折‬死你就算不错了!

 “懂什么呀!”

 “你懂,我告你,情这个东西啊其实对一个女人的一生来说,不重要。”

 “不重要你从十五岁就一天到晚谈恋。”

 “那不是谈恋,是找婚姻对象。”

 “有什么区别?不恋能结婚吗,你和大海不是恋结婚吗?”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杜娟,说实话我有一点嫉妒你,你和林彬这种撕心裂肺的情,我没有经历过,大海对我其实就是一种选择。”

 “你别为了安我,把自己说得那么庸俗。”

 “什么庸俗啊,我说有一点点嫉妒,不是说我做不到,我只是不想做而已。你们的结局我早就料到了,我妈说情和婚姻本就是两回事儿。”

 杜娟烦,接下去大梅说什么,她都背了,她知道大梅不能理解她对林彬的情,可除了大梅,她內心的痛苦向谁诉说?

 “接受⽩杨吧。”大梅突然说,俩大眼珠子盯住杜娟,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把两人都说愣了。

 杜娟瞪着大梅:你胡说些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杨是你最好的选择,错过了,你会后悔。”

 杜娟不再理会大梅,这个俗人!找⽩杨,怎么可能!

 然而⽩杨已经不管不吝了,谁谁吧,反正⽩杨是认定这个老婆了。他下了班就往杜娟宿舍跑,杜娟不出来,他就进去。

 杜娟在写决心书,⽩杨大大咧咧说他帮她写,⽩杨说着凑到杜娟跟前。他后来一再申明他是无意识的,他就是想看她写的决心书。他伏下⾝去,凑到⾝边,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几乎贴到一起,他能嗅到她的呼

 有那么一秒钟两人停了一下,杜娟嗖地起⾝,差点撞着⽩杨脸,她赶紧后退,带翻了椅子。

 ⽩杨去看杜娟,杜娟却本不看他。⽩杨脑子里现在一片空⽩,只听见那丫头平静的声音:对不起。

 “我知道你烦我…”

 “我说过,我这辈子不想再谈恋,你要再这么说,你就走开,我烦你说这种话,这种语气。”杜娟声音很冷,⽩杨到底是要脸的,他转⾝就往外走。

 杜娟没有表情。⽩杨走几步,突然一脸坏笑,转过⾝走到杜娟前坐下:我还偏不走了,我还偏不信我就动不了你。

 “⽩杨,团里那么多漂亮女孩,你去哄她们玩吧,我真的不想跟你玩。我没这个心情。”

 “什么玩啊玩的,我是在跟你玩吗?我告诉你,我这叫你,真心你。”

 杜娟无动于衷。⽩杨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看不起自己,但他不管不顾了,只要眼前女孩儿不再这么哭丧脸,只要她笑,她⾼兴,他装傻充愣没问题啊。

 ⽩杨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虚张声势地说:我跳了啊,摔死了也就算了,残疾了,你得养我一辈子。

 ⾝后没有动静。⽩杨回头,杜娟已经出门。

 杜娟不乐意那种亲昵的隐私的追求方式,⽩杨就专拣大庭广众下表达他的情,这下那丫头闭嘴了吧?

 外人看来⽩杨是痴了疯了,⽩杨其实清醒得很,他在谈恋,在追女朋友,有什么不可以?他正大光明,不偷不摸,襟怀坦⽩,世上再没有比⽩杨更单纯更坦率的人啦。⽩杨就这样大张旗鼓死烂打,虽然杜娟没有回应,他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吃饭时间,只要他看见杜娟,一定跟过去,凑到杜娟⾝旁,杜娟⾝边团员们头接耳,笑个不停,⽩杨却是大模大样,混然不吝。

 “嗳,你吃芹菜,我多要了一份…”

 团员们起哄:嗳,⽩⼲事,体贴⼊微啊,我们都嫉妒死了…

 杜娟是气得坐不是站不是。

 ⽩杨却是一派自得其乐:吃吧,不够了,我再去打,我刚买了菜票。

 杜娟站起,咣当一声,将菜碟子里菜全扣到⽩杨碗里,拿着空碗扬长而去。

 ⽩杨愣住,团员们开始跟着愣,然后哄堂大笑。⽩杨却无所谓,推开碗,跟着杜娟走出食堂。他现在没有自尊,暂时把自尊收起来了。

 他在路上拦住她,路上都是人,他就那么大模大样挡在她面前。

 杜娟不理⽩杨,绕着他走,怎么绕也绕不过去,⽩杨跟鬼上⾝似的,转来转去都在眼前堵着道。

 “你到底想⼲什么?!”

 “想和你聊聊。”

 “有什么事儿,办公室说!”

 “私事儿!就得私底下聊!”

 “别讨厌了行不行?”

 一群女团员走来,一看两人便都笑嘻嘻,表情暧昧,话里有话:⽩⼲事,和杜娟散步啊,是不是要钻小树林啊?说着就笑成一片。

 杜娟气得要命:你们说什么,他不是找我的!

 “那找谁呀,一天一次,跟上班似的。”团员们说着跑掉,老远还一片笑声。

 杜娟气不得恼不得,回头一看更气,⽩杨没事儿人似的,笑嘻嘻的。这种人就不能理,越理越难,杜娟转⾝就走。她走哪儿,⽩杨跟到哪儿。

 “别跟着我!别人还以为我和你怎么了呢。”

 “以为就以为吧,全‮区军‬都以为才好呢。”

 “你厚脸厚⽪的,我可受不了!”

 “我没说喜你啊。”

 “⽩杨,你以前不是潇洒嘛,那个郑媛媛被你弄得快神经病了,你现在怎么这样!”

 “你就可着劲儿损我吧,我在心的女孩子面前,没有自尊心。”

 ⽩杨说着上前抓住起杜娟的手,⽩杨动作其实很轻微,没有冒犯的意识。杜娟跟火烫着似的,狠狠甩开,她不看⽩杨,声音很冷:⽩杨,要做朋友就别这样,我现在只想好好跳舞,什么都不想。

 “难道你真想步叶团后尘,她是什么时代人啊,你才多大。”

 “别这么说叶团!”杜娟说完要走,⽩杨却上前一把抓住杜娟胳膊,这一回抓得比较用力,杜娟吓了一跳。

 “你⼲什么?!”

 “我…想亲你。”⽩杨这句话就是随口一说,他真是成心想气这犟丫头。

 杜娟脸红了,猛地甩手:你疯了…

 “我没疯,我就是想你,想抱你,想吻你,怎么啦?”⽩杨其实并没有強迫动作,他的动作更像一个着大人的孩子,不具威胁,但就是不撒手。

 杜娟却快气疯了,兔子一样拼命挣扎,⽩杨就是不松手。

 “你⼲什么呀!你疯什么疯!”

 “我想和你谈恋,不行吗?”

 “你这是乘人之危,你知道吗?”

 “乘就乘了!你可以不我,但你没有权力阻止我你!”

 “你简直…简直…”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一声断喝:谁?杜娟和⽩杨同时停止动作,回过头去。

 教导员走来,见两个人纠在一起也愣住,赶紧转过头:你们吵什么呢,老远就听见,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

 杜娟甩开⽩杨手,边走边说:没事儿!

 ⽩杨冲着教导员瞪眼:“这还不明⽩什么事儿?”

 ⽩杨说完跟上前。教导员看着两人背影直发愣。

 杜娟听说⽩杨了恋报告,真气疯了,人厚脸⽪能厚到这份上也是奇迹。她冲到⽩杨宿舍,推开门,一步跨到屋当间,气冲冲的:你跟教导员说什么?

 ⽩杨本能要关门。杜娟“啪”的一下又把门敞开:开着,就这么说!

 嚯,这谁怕谁啊,⽩杨脸冲着走廊,声音大得全走廊都能听到。杜娟气得脸红,只好又把门关上,不关死,虚掩着。

 掩耳盗铃,⽩杨看着好笑,他靠在墙上不紧不慢道:你知道了还问什么问!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啊,谁说过要和你谈恋啊。你自己自作多情,把别人拉下⽔⼲嘛,现在全‮区军‬都在传,你去替我劈谣!”

 “好啊,我明天就去‮区军‬广播站,宣布我和杜娟同志不是恋关系。”

 “⽩杨,我跟你说这些是认真的,我不可能和你好!”“那你想和谁好?”

 杜娟转⾝就走。⽩杨一把拉住杜娟,杜娟啪地打掉⽩杨手。

 “打吧打吧打吧,我在你面前是豁出去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反正,你早晚是我老婆!”

 “你…你…真厚颜无。”杜娟气得夺门而出。

 ⽩杨也气得一股坐下。

 杜娟和⽩杨都找大梅夫妇诉苦。大梅和杜娟说来说去,话题老是兜圈子:你还真想守⾝如⽟,步叶团后尘啊。

 “是,我已经看破红尘,除了舞蹈,没什么能让我动心的!”

 “说得我汗⽑倒立,有那么严重嘛,你看人家林彬八成早结婚了,说不定还…”

 杜娟不能听林彬这两个字,听了就变个人,大梅赶紧道歉,接着说⽩杨:⽩杨被你‮磨折‬得没人样了。以前多狂啊,现在这种泼⽪无赖行径也做得出,可见情能让人脫胎换骨啊。杜娟,这么死烂打你还不动心啊。唉呀,大海对我要有⽩杨对你一半,我就幸福死了,你心是什么做的?”

 杜娟那儿劝不动,转过⾝又去说⽩杨,就算了吧,凭你⽩杨条件什么样姑娘找不到啊?⼲嘛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就别跟林彬赌气了,人家那是初恋,女孩子初恋是很难忘记的。”

 “那我就等,五年十年,我等,我看她有没有动凡心的时候。”

 “你究竟是和林彬赌气还是真杜娟?”

 “这要不算是真,那我这辈子就不会再了。”

 “我嫉妒死杜娟了。”这句话是冲着大海说的,大海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死烂打过?”

 “女孩子不都讨厌这样吗?”

 “嘴巴说讨厌,心里美着呢,⽩杨,你坚持下去,肯定成功。”

 “一会放弃一会坚持的,说什么都是你。”

 风声传到⻩雅淑耳朵里,那就意味着全‮区军‬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雅淑大怒,找到⽩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雅淑能容忍儿子吊儿郞当没个正型,但决不容忍儿子找个跳舞的媳妇,她不能接受!

 “你是成心啊!你知道我最不喜跳舞的女孩子,你偏偏…”

 ⽩杨却是没心没肺,完全不懂⺟亲为什么如此大动肝火。

 “妈,这种事也不是理能决定的。我当然不想惹您生气,可情上的事儿,我也没办法。”

 ⻩雅淑气得一拍桌子,打翻了一杯⽔,碎玻璃片洒了一地。⽩杨愣住,这点小事儿⺟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火:您这是⼲什么?

 ⽩部长赶紧出来劝架,并主动扫地。⽩杨看着奇怪,今天这事儿,摆明了⺟亲不对,怎么⽗亲倒像做错了事儿,抬不起头,低三下四的。⽩杨心凉了,惹不起躲得起吧,他赶紧往外溜。但⺟亲不放过他:你们⽗子都在这儿,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妈,您别这么动行不行?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杨心里嘀咕着,怎么还要当⽗亲面说啊?

 ⻩雅淑尖声叫道:这怎么不是大事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你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没上过心?你为什么要这么让我伤心!你是不是成心啊!

 “不就是打个恋报告吗?您至于那么生气!”

 “事先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

 “您对舞蹈演员有偏见,我怕刺您。”

 “你…你是不是我儿子啊,人话你怎么一句也听不进啊。杜娟这种女孩子个朋友也就算了,怎么能认真谈婚论嫁!”

 “跟您说实话,什么谈婚论嫁只是我自己这么想,人家杜娟本就不同意。不过,我确实想娶杜娟,我喜她。”

 “你真是要气死我啊!”“妈,您一天到晚教育我要认真,我现在认真了,您又这样!我就不懂,杜娟您认识,您也说她不错,您为什么反应这么強烈呢!”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找舞蹈演员!”

 “为什么?”⽩杨气咻咻问。

 ⽩部长终于没办法装没事儿人了,一旁喝斥道:⽩杨,你先出去!

 ⻩雅淑火了:别转移话题,为什么?问你爸!

 ⽩部长怒道:胡搅蛮些什么!说完,一走了之。

 ⻩雅淑看着⽩部长背影,怒气腾腾往上窜:你爸气了我一辈子,你现在接着气我,你们⽗子俩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杨也生气了:您生我爸气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觉得您简直有点蛮不讲理!

 ⻩雅淑大喝一声:那个杜娟有什么好啊,人蠢头蠢脑的,一⾝土气。说什么拒绝你,我看是有意*你,弄得満城风雨的,那不是给咱们家施加力嘛,你个傻东西就上当受骗!

 ⽩杨脸⾊越来越难看,他不能忍受别人诬辱他心的姑娘,哪怕是他妈,啪地将桌上茶壶扫到地上。⻩雅淑吓了一大跳。

 ⽩杨铁青着脸道:妈,是我在追杜娟!我想不到您会说这种话,这么小市民,庸俗无聊。”

 ⻩雅淑气疯了,尖叫道:给我滚,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杨拔脚就走!⻩雅淑气得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找不到儿子,找老子长账。但看到⽩部长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发,几十年老账啦,都老了,实在不好意思当面翻了,虽然那痛跟刺似的,还扎在那儿,一动就疼。

 ⽩部长跟没事儿人似的,递过⽔:⽩杨这小子吃软不吃硬,你要有点方式方法,别硬来。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啊,你不能为了圆你那美梦,害儿子一辈子。”⻩雅淑这句话说得并不理直气壮,几乎牙齿里挤出来的。

 ⽩部长果然火了,他没法儿不火,他将⽔杯重重一墩,怒道:你胡说八道够了没有!

 ⻩雅淑见丈夫真生气了,反倒不说话了,好像丈夫发火,她目的就达到了。两人僵了片刻,还是⻩雅淑主动和解。

 “⽩杨本还不定,一天到晚招惹是非,你看光咱们这院里就有多少女孩子恨死他,现在兴头上要恋要结婚,可我看也就两三天的热火气,到时候真出点什么事儿,不是害了人家女孩子嘛。”

 “那你也不能硬来,我看让他们两个分开一段吧,大家都冷静冷静。”

 “怎么分?又不能把⽩杨关起来。”

 “你就别出面了,我来处理。”⽩部长冷静地说。

 ⻩雅淑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点头。

 ⽩杨看到调令就知道肯定是⽗⺟捣的鬼。

 调令上写着‮区军‬司令部政治部联合工作组,下‮队部‬考察基层⼲部。这种事儿,⽩杨从前争取都争取不过来,上头人不信任吊儿郞当的⽩杨能考察什么⼲部,可现在主动派他去?搞什么明堂嘛,现在可是他和杜娟进展的关键时刻!但他是军人,军人就得服从命令。

 ⽩杨要走了,杜娟没半点反应,走就走吧,谁不是经常下‮队部‬啊,婆婆妈妈的。

 “祝你一路顺风。”杜娟说着转⾝就走。

 “嗳,我会想你的,每到一地儿,我都要给你写情书,你不用回,收着我的信就好。回来,我和你一起看。”

 杜娟气得回过头,狠狠瞪着⽩杨:你敢给我写信,我全烧了!

 “好啊,烈火熊熊正象征我对你的纯洁情…”

 杜娟无奈跺脚,一走了之。

 ⽩杨气馁,靠在树上,看着杜娟走远。  m.WuwX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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